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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每天天麻麻亮儿，姥姥就伴着大公鸡的叫声起床，先去小东屋看看老婆婆，然后利索儿地洗脸、梳头，去西边小屋里点炉子，烧一壶滚烫的水，给老伴儿冲个鸡蛋茶；紧接着熬点苞米面儿粥，再加两勺儿奶粉——那是老婆婆爱喝的；照顾好老婆婆吃完粥后开始做早饭……

 

　　“老伴儿天天给大儿看桃园，年纪大了，一天下来也怪累呢……今年桃儿长得好，老伴儿干劲儿足，早晨这顿饭得吃饱喽，热热昨天蒸的大馒头，炒个土豆吧，加点肉丝儿，老伴儿爱吃……”

 

　　姥姥一边想着，一边叮叮当当的忙活着。等伺候老伴儿吃完早饭，送老伴儿出门，姥姥才稍稍直直腰，看看东边才露头的日头，想想今天的牛奶还没有喝呢，转到屋里打开橱柜，却又立刻关上了。“几个闺女每次来都给买，说是补钙的，年纪大了，腿脚不便也没啥，还是留着给小孙子中午喝吧，正长个儿呢……哦，鸡跟狗还都没有吃食呢，兔子等会儿再能喂……鸡就吃玉米碴儿吧，小毛狗吃剩菜，加个馒头……这狗倒是金贵，给麦麸还不吃……”

 

　　姥姥在屋里屋外，院子的角角落落来来回回，等到家里大大小小的有生气的家伙们都吃饱喝足了，姥姥又开始给老婆婆泡茶，给老婆婆擦身子，给老婆婆洗衣裳，扶着老婆婆走出小东屋，坐到老院子里吹吹风……“八十的人儿伺候九十五的人儿，嘿嘿，这也是景儿哩……”姥姥望着着老得糊里糊涂将自己喊作“妹妹”的老婆婆，悠悠的笑了，觉得这就是日子，这就是一辈子……

 

　　可现在老婆婆在这个夏天走了，共同生活了五十三年的老婆婆走了，伺候了五十三年的老婆婆走了，姥姥心里空落落的，觉得老院子大了好多，觉得世界小了好多。白天老伴儿要去给大儿看果园子，除了中午小孙子放学后过来吃饭外，一天里只有姥姥一个人。姥姥依旧进进出出的，在屋里院子里忙忙碌碌着，却不知道该忙些什么。想到自己跟老伴儿年纪大了，早晚有一天也会到老婆婆那里去，姥姥背着儿女悄悄儿地做好了自己跟老伴儿的衣裳、鞋帽儿，可这些做好了还是空落落的……看着空荡荡的老院子，姥姥心里空得发慌。

 

　　于是，回忆、旧事、老亲戚，这些成了姥姥一天里的活计，心里的念头儿。那么久的旧事，姥姥一件一件的想，想自己还没有出阁的日子，想跟着当私塾先生的大哥学字儿的日子，想在二姐姐家帮忙看孩子的日子，想在三姐姐家种菜园子的事儿，想刚结婚时的日子，想那些吃不饱挨饿的日子，想刚有孩子的日子……

 

　　一天又一天，仿佛又过了大半辈子，姥姥慢慢的回到了眼前，回到了老院子。看着南边墙根儿下挨挨挤挤的花儿，想到那些不在身边的孩子，姥姥又开始伤感……想到萌萌，姥姥心里更是酸酸的。对这个从七个月跟着自己一直长到七岁的外孙女，姥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爱才好！可萌萌长大了，向像鸟儿一样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，想见一面都难呢……姥姥看着花儿，想啊想，突然想起萌萌最喜欢自己绣的花儿，姥姥的眼睛亮了，她忙忙地找出满是灰尘的针线箩儿，坐在石榴树下，开始一针一线的忙活，姥姥要给萌萌绣结婚用的小枕头的花顶儿哩！

 

　　一天，两天……初秋的时候，姥姥终于绣好了四枚花顶儿！那天，阳光透过石榴树洒在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，姥姥捧着花儿顶在树下细细的看，细细的端详，就好像萌萌在眼前儿一样。那天，捧着枕头花顶儿的姥姥觉得世界在慢慢的变大……

 

　　姥姥更加精心的喂养兔子，喂养兔宝宝，姥姥不要儿女的钱，姥姥要自己给孙辈儿的孩子们买上学的礼物哩，还要给萌萌攒嫁妆哩。姥姥开始收拾老院子，在老院子里种上花草，载上甜杏儿树，在老院子里一点一点儿地开辟小菜园儿，留出空地儿明年载南瓜苗儿……姥姥想着三个闺女都喜欢花儿呢，想着外地的小孙女喜欢吃杏子呢，想着儿子、女婿都爱吃刚出园的小青菜跟南瓜粥呢。姥姥往鸡笼里大把大把的撒玉米，天天盼着大公鸡多长肉儿，姥姥想着八月十五的时候，几个儿女每家都能吃上一只胖胖的大公鸡哩，姥姥想着来年的时候还要多买几只公鸡仔儿呢。姥姥嘱咐老伴儿冬天来临之前，要把西坡里的那块地儿整平了，明年的时候多少种点花生，要压榨纯正的花生油分给儿女们呢。姥姥让老伴儿在东边的自留地里栽桃树苗儿，姥姥要帮大儿扩大果园好叫大儿一家生活得轻快些呢。姥姥戴上老花镜，拿起针线给小闺女家的两个孩子做棉衣，姥姥是一辈子的老裁缝，就算年纪大了，也还是能拿动针线的，姥姥想着帮小闺女一把呢。姥姥开始熬糨子，纳鞋底儿，想着裹了小脚的二姐姐还是穿自个儿做的布鞋舒服呢。姥姥慢慢地磨了高粱米面儿，坐在秋天里静静地摊煎饼，姥姥想着老哥哥喜欢吃自己做的高粱煎饼，过些日子要去探望老哥哥跟老嫂子呢……姥姥依旧进进出出的，在屋里院子里忙忙碌碌着，姥姥心里不再发慌，姥姥心里越来越踏实……

 

　　转眼又是秋天，姥姥坐在老院子的石榴树下，望着满院子的花儿，望着院子里晒着的花生果儿，望着架上的大南瓜，望着咧着嘴笑的红皮石榴，脸上的皱纹儿在阳光里慢慢舒展，姥姥觉得老院子满满的，心里也满满的……